冷少农致母亲书:把我的孝移去 孝顺大多数痛苦的人类
冷少农(1900—1932),原名冷肇隆,贵州省瓮安县人。1917年,考入贵州法政专科学校,毕业后先后在民意日报社、贵州筹饷局工作。1925年进入黄埔军校政治部工作,并加入中国共产党。1930年,先后打入南京国民政府训练总监部、军政部任秘书。1932年潜伏身份暴露,在南京被捕,6月被国民党杀害于南京雨花台,年仅32岁。
母亲:
好久没有接着你们的信了,更是好久没有聆着(听)你老人家慈爱亲切的教训了,我的心中是多么的想念哟!我因此曾经写信去向三弟询问过,我因此曾经再三的自省过,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迁怒家庭?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迁怒母亲?以致值得你们这样的恼恨我,弃绝我,甚至于不理我。
真的,我现在确是成为一个你老人家所骂的不忠不孝、忘恩负义的人儿了。我为什么要这样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呢?在以前没有指责我的人,就是所谓没有人点醒我,所以我只觉我做的都是对的,我就这样尽力做下去,一直做下去以至于现在,已经是牢不可拔了。虽然到今天有你老人家慈爱的呼声,作我的当头棒喝,也恐怕是不可救药吧。
母亲,你们第一急切要知道的,怕是我在南京干的是些什么吧。我的普通情形,也很平常,还是同其他的普通人一样,每月拿八十块钱,办一些不关痛痒的例行公事,此外吃饭睡觉,或者在朋友处去玩。这样的事,在我是一钱不值的,不过因为要生活着,同时还有好多人又在羡慕着而想夺取着,所以我就不得不敷敷衍衍的将就混下去。这样呆板无聊的生活,久过有什么趣味,照理我应该把它丢掉,回家来一家老少团圆地过着,或者在地方上当绅士,或者在省城去活动活动,怎么还老在南京待着呢?这,我有我的想法,在南京虽然呆板无聊,但还可以随时得到新书看,还可以向新的方向进展。老实说,还可以为痛苦的人类尽相当的力量。
人是理智和感情的动物,我现在还是人。虽然你们骂我不叫(是)东西,我自信我还是一个人。我的理智和感情当然还没有失掉,至少是没有完全失掉。你老人家是生我身的母亲,而又是这样的慈爱我;大哥是我同胞共乳的手足,因为父亲早死,对于我的教养也曾相当的负过责任;娴贞是我十余年来同床共枕的妻子,为我抚育儿女,从未有不对的地方……母亲,你就不提及他们,我也是朝夕忘不掉的。在家庭中,我是一个受恩最多而一点未酬的人,照理我应该把家庭中一切的责任负起来,努力的(地)去完成我一个好儿子、好兄弟、好丈夫、好父亲的事业,至少在外面应该努力的(地)做一个显亲扬名的角色,极力的(地)把官做大一点,把钱找(赚)多一点,并且找的钱应该全部送回家来,使得家里的人都享受一点清福,使乡里的人个个都要恭维我家的人。这样,我才能稍稍尽一点忠孝,这样,才不算忘恩负义。但是我竟不这样做,不这样做就算没有尽着责任。没有尽着责任,就不算什么东西,东西都不成,自然更不会叫做人了。我能够想到这个地方,我的良心算尚未丧尽吧。怎么想得到而又不肯这样做呢?这是你老人家急于要知道的,也是我现在要解答的。你老人家和家庭中一切人过去和现在的痛苦,我是知道的,但是无论怎样的苦,总不会比那些挑抬的、讨田耕种的、讨饭的痛苦。他们却一天做到晚,连自己的肚皮装不满,连自己身上都遮不着(住)……
母亲,你看他们是多么的痛苦,是多么的可怜哟!他们愿意受痛苦,愿意受耻辱,愿意受饥寒,愿意丢掉生命吗?是他们贱吗?是他们懒惰吗?不是的,一切的土地都为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占去,不给他们找着事情做的机会,尽量想法去剥削他们,不使他们有点积蓄。有钱有势的人却利上生利,钱上找钱的发起财来,财越发得大,这样受苦的人越来得多,这样的人越来得多,使得大家都不安宁。母亲,你老人家已经要到六十了,你见的比我见的多,只要你老人家闭起眼睛想一想,我说的话该不会是假话吧。我因为见着他们这样的痛苦,我心里非常的难过,我想使他们个个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有房子住,都有事情做。我又想这些有钱有势的人不要长期的玩格(顽固),长期的把一切都占据着,而使得他们老是受痛苦。所以我现在就是在向这个方向去做。这样的事情是一件最大而又最复杂的事情,我要这样干,非得把全身的力量贯注着,非得把生命贡献。我既把我的力量和生命都交给这一件事情,我怎么能够有工夫回家来,忍心丢着这样重大的事情,看着一般人受痛苦,而自己来独享安逸呢?
母亲,你是很慈爱我的,就是家中的一切老少也很想念我的。因为太过于慈爱和太过于想念我,才会一再要我回家来,但是请你们把这爱我和关注我的精神换一个方向,去爱我上面所说的人。去关注他们,把他们也当作你们的亲儿子和兄弟一样。母亲,我真的是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吗?我是把我的孝移去孝顺大多数痛苦的人类,忠实的去为他们努力。同时我是社会豢养出来的一个分子,我受社会的恩惠也很多,所以我也不敢对她忘恩负义。
……
当父母长者的人,应该使儿女幼小者努力于社会事业,为大多数劳苦民众谋利益,除痛苦,决不要死死的要(他)尽瘁于家庭。革命之火快要延烧到全世界了,旧的污垢(为个人的)以及一切反革命的东西是要会被消灭的。不信,请你等着看一下。
母亲,儿一气写了这样多,中间自然免不了许多冲撞的话,但是我热情的希望你老人家和家中的老少们深深给我以原谅吧。
谨此,敬祝:
健康!
合家安乐!
二儿 农 三月三十一
此信写于1930年3月31日,冷少农已经离家投身革命5年,此时是南京国民政府军政部少校秘书,真实身份是中共中央军委派驻南京军事情报中心负责人。
由于长期在外,家人很是为他担忧,多次来信催他回家团圆。由于长期从事秘密工作,冷少农一直不能回家探亲,这使得亲人们开始对他和他的工作产生了误解。母亲3月8日给他的信中责备他“不忠不孝,忘恩负义”,只图自己荣华富贵,怀疑他另娶“小妾”。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经过半个多月的整理思绪,给母亲写了这封5000字的回信。
冷少农是潜伏在南京政府内进行谍报工作的共产党人,所以在家书中不能直接向母亲解释自己不能尽孝的原因,只能委婉地陈述自己的工作,用生活中的实例诠释浅显的道理,向母亲进行耐心的解释,阐述一个共产主义者的忠孝和恩义观。
冷少农,中共隐蔽战线的先驱,是中共历史上最杰出的红色特工之一。1925年,怀抱着满腔救国济民的理想,冷少农辞别母亲、妻子和不满半岁的儿子,离开家乡贵州瓮安,凭借着本科文凭,进入了黄埔军校,此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到黄埔军校后,他被分配到政治部周恩来办公室工作,后来还跟随周恩来参加了国民革命军北伐。在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的工作被迫转入地下,冷少农也隐蔽了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奉周恩来指示潜入南京,开始了一段鲜为人知的谍报员历程。
当时任国民政府军政部部长的何应钦是贵州人,所以在潜入南京后,冷少农利用与何应钦的同乡关系,先后在国民政府训练总监部和军政部担任秘书工作。何应钦也对他赞赏有加,这为冷少农掌握很多重要军事情报提供了方便。通过他的努力,一份份军事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出,交到了接头同志的手中。这其中包括国民党第一、二、三次“围剿”红军的重大军事情报,为中央苏区红军取得反“围剿”胜利作出了重大贡献。
然而,冷少农潜伏期间进行的工作还不仅于此,在不断收集情报的同时,他受周恩来的委托,协助多次遭破坏的南京市委恢复党组织,并与王若飞等人领导南京地区的“兵运”“工运”“学运”。在此期间,他还秘密发展了多位国民党军官入党。
由于冷少农冷静、缜密的行事风格,当时的南京国民政府虽然对潜伏于其内部的“红色特工”非常头痛,但就是苦于迟迟不能发现。
顾顺章被捕叛变后,周恩来、聂荣臻、李克农、钱壮飞、曾希圣等被迫撤离。而隐蔽较深的冷少农和南京特委书记李耘生仍然留守,坚持地下工作。但是由于叛徒出卖,冷少农等人的真实身份最终还是暴露,被捕入狱。
何应钦万万没想到,他的同乡、学生、亲信冷少农竟然是一个共产党员。许多国民党官员纷纷来劝降冷少农,让他供出同伴,但都遭到拒绝。冷少农在狱中非常坚定,始终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性,不为高官厚禄所诱,不为严刑拷打所屈服。1932年5月,冷少农被敌人秘密杀害于南京雨花台。
1934年年底到1935年年初,也就是冷少农牺牲两年半之后,中央红军长征途径瓮安时,周恩来想起家在瓮安的亲密战友冷少农,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派了两名红军战士到冷少农家去慰问和抚恤。
现在冷少农烈士这封写给母亲的长信,完好地保存在南京雨花台革命烈士纪念馆,成为纪念馆无比珍贵的革命文物。这封发黄的信无声地向每一个观众,默默讲述一个隐蔽战线共产党人的崇高精神境界和伟大人格。
冷少农写给母亲的信.jpg
我要评论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同意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
全部评论 ( 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