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届“方重翻译奖”笔译英译汉一等奖作品

发布时间:2021-06-08 10:51:11

第七届方重翻译奖英译汉一等奖译文

(本科生组)


伍尔夫领我走过悲伤

   克莱尔·法隆 (Claire Fallon)

国际教育学院 2016级 英教1班 戚靖浩 


1895年,弗吉尼亚·伍尔夫13岁时,她的母亲朱莉亚·斯蒂芬(Julia Stephen)突然过世——一场流感转变成了风湿热,没过多久她便撒手人寰。小伍尔夫在母亲临终之际前去亲吻了躺在床上的母亲,随后当她离开房间时,母亲用奶名叫住了她,说:“勇敢向前吧,我的小山羊。”

在2000年,我11岁时,我的母亲突然辞世——在我小学的一次拼字比赛现场,她因主动脉剥离而倒下。当我们几个孩子被带到医院去时,我们还以为是去看望她,但她却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是在比赛开始前,那时她给了我一个拥抱,带着满满的鼓励和麝香香水的气味。

十年后,当我作为一个英语专业学生,为毕业论文课题寻找合适主题的时候,我被伍尔夫所吸引了。我直到大三的时候才读了她的作品,在文学上我不是现代主义者,也不是意识流或实验主义结构的忠实粉丝,而且至今为止我都没读完一本詹姆斯·乔伊斯的书。但当我第一次读到《达洛维夫人》的时候,我就疯狂地、失去理智般地喜欢上了它。

我的毕业论文分析了《达洛维夫人》、《到灯塔去》和《海浪》中伍尔夫分别是如何使用“花”这一主题元素的。虽然我是读奥斯汀和勃朗特姐妹的书长大的,但我非常喜欢伍尔夫那华丽的文风,那种经由她的精心创作、准备接受各个角度的剖析研读的文风。在我上的文学课里,即使是思想最狭隘的人,也会同意伍尔夫的作品本身值得一读,而不是出于对女权主义者的让步。她严肃而学术,出色的技巧如篱笆般守护着她深沉的情感。

而在我认真写作关于伍尔夫的论文期间,以及那之前的几年间,我一直都断断续续地遭受着精神崩溃,一段持久且被我严重误解的精神崩溃。

我在大学时有过一个男朋友。我很爱他,但我们常常分手,复合,又再度分手。即使是在我们的关系看起来暂时稳定的时候,我也会花几个小时趴在他肩上,哭诉着我和某个熟人间一次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争吵。我那喷涌而出的社交焦虑就像是一副黑色的太阳镜,把我每次与人交往的经历都盖上了一层黯淡色彩,让我变得多疑。在以往,交女性朋友是我进行社交的力量源泉,而在那时也变成了一种挣扎。

我感到孤独,我绝望地想摆脱孤独,并且我害怕我为数不多的密友们会注意到我是多么绝望地需要他们,从而离我而去。我的想法有时是对的。与此同时,弗吉尼亚·伍尔夫就在我的身边,与我经历着一模一样的事,而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事情是这样的:如果你十岁出头就失去了母亲,随着你的成长,事情会逐渐变糟。你记得她,但却不足以让你感觉你了解她,只能让你知道你失去了多少。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在青少年时与母亲的分离,所以她一直都保持着一种完美状态,乃至像是半个圣人,就像你还是个小女孩时的她一样,笼罩在光环之中。

你自然对处理这些事情无能为力,因为小孩子在感情方面都不成熟。当别人在哀哭的时候你会笑,微不足道的好事就能让你开心,比如在拥挤的吊唁人群中收到一张悼念卡,或是在厨房里的台面上发现一位好心教友留下的新鲜甜甜圈。在为她守灵的晚上,你和朋友们激烈地玩起妙探寻凶[1],你哈哈大笑,弄得他们畏怯起来。但你也会尽力用睡眠来逃避这段要么笑要么哭的时光。每当你悲痛的父亲想和你聊聊母亲的时候,你就会转移话题。你会一直这么做,直到几年后他终于放弃尝试谈起她,直到所有人都放弃。你不知道怎样才能在谈起母亲时不彻底崩溃。你甚至不知道崩溃也是一种选择。

年复一年,人们在向前,而你的哀伤却在土里抽出了芽。当泛白的嫩芽顶开泥土探出头来的时候,你早已忘了你在这里种下的一切,忘了那是什么。它就像是一粒种子,不幸地被一阵微风吹走飘荡,与除草药剂和人的拔除相抗争。

大学毕业几年后,一个朋友向我推荐了一本书,名为《母爱的失落》(Motherless Daughters)。这本书探寻了在不同年纪失去母亲的女人们的悲痛历程。我一边读,一边哭泣,带着解脱也带着痛苦。那些文字仿佛切开了我溃脓已久的伤口。我像是读着我自己的故事——我那情绪多变、充满依赖和畏惧失去的大学时光,以及我那自我封闭、很少愿意想起母亲的青少年时期。我过去一直都在为此责备我自己,但事实证明我不是特例:我和其他失去母亲的女儿们完全一样。

在接近生命末尾时,伍尔夫写了一篇自传短文《回忆随笔》(A Sketch of the Past)。在其中,她也表现得和其他失去母亲的女儿们没有什么不同。她感觉她被剥夺了对母亲的记忆,她明白她再也无法见到母亲本人了。在她看来,母亲像是一位遥远但又重要的女神。她一生都在迷恋着母亲,渴求着她的赞许,尽管这样的赞许永远不可能出现了。

现在再读这篇短文,我的心也会带着痛苦地被伍尔夫所吸引。即使是最反常的小细节也不像是偶然:当她被带进房间里亲吻刚刚咽气的母亲时,那种“想笑的冲动”(就和父亲对我说母亲没能挺过去时,我咯咯地笑了起来一样,是多么毁灭性得相似);以及她在母亲去世后,陪着哥哥索比(Thoby)回家,透过火车站的玻璃看到火焰般的晚霞时,心情明显好转(和那晚父亲因为哭得太伤心以致没法开车,带着从我从医院走回家时,我看到云中落日映照出令人难忘的粉色和金色,是多么相像)。

“母亲的死逐渐变得清晰,而且愈演愈烈,”她写道,“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像是把取火镜架在了曾经荫蔽着、休眠着的地方。”对那段日子的记忆是那么真切,仿佛世界和你之间的一切薄膜都被撕开了,但你对所爱的母亲的回忆,却瞬间从指缝中溜走了。

“回忆就在那儿,”她写道,“但却没有什么能佐证它,没有什么能让它显现出来……[她的]性格特点……都掩在暮色中。”

她挣扎着,通过追溯母亲的传记、所爱的男人、爱她的人以及自己所留有的纷乱记忆,拼出母亲的形象。如果你在能清楚地记住母亲这个人之前就失去了她,那么弄清楚她是谁就成了一次寻宝活动、一个研究课题、一次侦探远征。

在她的小说中,失去母亲一事悄悄涌动着。《到灯塔去》是用来致敬朱莉亚·斯蒂芬的,它或许是在失去母亲这一主题上最伟大的小说。但伍尔夫的悲痛随处可见。对建立关系的渴望,混合着对不可预测的失去将会发生的确信,展现出她对人际关系的理解。(“如果你有因为突然死亡留下的阴影,”克里斯托弗·弗里泽勒(Christopher Frizzelle)去年在LitHub平台上写道,“那么你不该读弗吉尼亚·伍尔夫。”我记得在母亲去世不久后,和家人玩看手势猜字谜的游戏的时候,我们都会神情紧张地跳过“猝死”,仿佛又看到她在我们眼前倒下)

所有的亲密都是暂时的,所有的爱都是危险的,到最后,连我们找到的爱也往往是空虚的替代品,用来代替我们认为我们所想要拥有的爱。伍尔夫的小说并不安慰人心,并不乐观向上,而且它也没理由变得这样——在失去母亲后,伍尔夫很快失去了同母异父的姐姐、同时也是代替母亲般的存在,丝黛拉·达克沃斯(Stella Duckworth),以及所爱护的哥哥,时年二十多的索比。

当我第一次读伍尔夫的时候,传达到我的心灵中的声音正是这份历经磨难带来的绝望,虽然当时我还没有认出它的能力。要经历悲痛,要带着它生活下去,你必须让自己感受到身边因失去而发出的呼号,而她的每一行文字都在震颤着发出这种喊声。你必须接受事实,你已经失去了曾经对你来说意味着一切的东西,而且产生的空洞是不能填平的,无论是用大学先修课,长长的午睡,不听话的男朋友,还是别的任何东西。

“她,”伍尔夫写道,“就是一切。”我懂。我懂。


第七届方重翻译奖英译汉一等奖译文

(研究生组)


伍氏良方解沉疴

克莱尔·法伦

英语学院 2018级 硕士1班 张红梅


1895年,弗吉尼亚·伍尔夫13岁,她的母亲茱莉娅·史蒂芬得了流感,随后病情加剧诱发风湿热,不久便撒手人寰。在她弥留之际,小弗吉尼亚上前亲吻,就要走出房间时,茱莉娅唤着女儿的乳名,对她说:“我的小山羊,你要坚强。”

2000年,我11岁,母亲突然离世。那时我正在参加小学生拼字比赛,母亲因心血管动脉撕裂轰然倒地,等到我和哥哥被带去医院——我们以为还能见到她——她已经走了。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是在比赛前,她给了我一个拥抱,鼓励我好好比赛,那时我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麝香味。

十年后,英文专业的我要考虑写毕业论文,这时,伍尔夫深深吸引了我。我大三才读她的作品,自己既不是个现代主义者,也不是意识流或探索文学的狂热追随者,直到今天也没有完整地看完一部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但是,第一次拿起《达洛维夫人》,我就疯狂地陷了进去,无可救药。

我的毕业论文就是分析伍尔夫《达洛维夫人》、《到灯塔去》和《海浪》里各种花的意象。我是看奥斯汀和勃朗特三姐妹的书长大的,伍尔夫炫目的写作风格竟也令我沉醉,她文笔独到,作品经得起一次次剖析,也经得起多角度的审视和打量。就连文学课上眼界最狭隘之人也会认为伍尔夫的作品本身就耐人寻味,这份评价不仅仅出于对女性主义的考量。她严肃庄重,学识广博,以高超的写作技巧作藩篱,护卫字里行间的深情厚谊。

在撰写这篇论文的时候,以及此前的几年里,我正经历着一场无休止的精神崩溃,不被理解,踉跄前行。

那时候我在大学交了男朋友,我非常爱他。我们分手再复合,复合又再度分手。感情暂时稳定时,我会因为和别人发生争吵,不知所措,伏在他肩头一连哭好几个钟头。日益萌生的社交恐惧就像一副暗色墨镜,把每一次的相见都要放到多疑、恐惧的滤镜下过滤。曾经,结识女性朋友是我在社交方面的力量源泉,那时却变得异常艰难。

我很孤独,拼命地想要摆脱这种孤独。亲近的人没有几个,万一发现我这么迫切地需要他们,他们就会转身离开,一想到这儿我就十分恐慌。我的判断并不总是错。自始至终,弗吉尼亚·伍尔夫就在我的身旁,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切,我却没有发觉。

少年丧母,那些记忆也就消失了,慢慢地。你记得她,但这不足以说明你真的了解她,只能说明你错过了很多东西。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年少叛逆和她疏离,这样一来,哪怕她不是半个圣人——面对还是小女孩的你,头顶光环——也是永远完美的存在。

你当然没有能力应付这些,因为孩子在情感方面一无所知。大家痛哭流泪的时候你放声大笑。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胜利沾沾自喜,比如收到了倾心已久的人送来的吊唁信,再比如发现料理台上多了几块新鲜甜甜圈,那是心善的教友留下的。你笑嘻嘻地要求朋友在守灵夜来一场振奋人心的“妙探寻凶”,他们备受惊吓,踟蹰不前。很多时候你必须让自己沉浸在笑声里或是哽咽里,为了逃开这些,你又很努力地睡觉。你悲痛万分的父亲想和你谈谈母亲的事,你就转移话题。这种事你一连做了好几年,现在他也不提了,大家都不提了。你不知道该怎么谈起这个话题才能不让自己彻底崩溃,你不知道其实崩溃也是一种选择。

岁月荏苒,人人向前,但是,你的悲痛是一块鳞茎,在土里发芽。等到那惨白的细芽冲破土壤探出头来,你已忘记种在那里的东西。你不记得那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一株草,不幸随风带入地下,要和农药抗争,还要避免被连根拔起。

大学毕业后,一个朋友给我推荐了本书,叫《母爱的失落》。这本书讲述了各个年龄段的女儿饱受丧母之苦。我一边读,一边哭,夹杂着痛苦,也伴着宽慰,仿佛那些字眼正在给长期感染的伤口放脓。我看到了自己——情绪化的大学生涯,依赖他人、患得患失;逝去的少年时代里,不愿意想起母亲。我一直都在自责,事实证明,我也没有那么另类,和那些失去母亲的女儿没什么不同。

在人生的后半程,伍尔夫写了一篇自传式散文《往事掠影》(A Sketch of the Past)。文章里,她所展现的自己和其他失去母亲的女儿们并没有什么两样。她觉得自己失去了那些和母亲有关的记忆,也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根本不能全面地看待她、将她视作一个人。她视她为神,虽遥不可及,但必不可少。终其一生,她对母亲一直念念不忘,渴望获得她的认可,尽管这种认可永远不会出现。

现在再读这篇散文,我悲痛万分,心却向着伍尔夫。就连那些最怪异的小细节似乎也不是巧合——比如她被领进房间去亲吻刚刚死去的母亲,一阵想笑的欲望笼住了她(这沉重的一刻似曾相识:爸爸对我们说她没能挺住的时候,我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再比如母亲去世后,她和哥哥索比一起回家,路上透过火车站的玻璃,她看到了火红的夕阳,感受到一种超然的升力(这个场景何其相似:那晚我哭得想吐,不能坐车,父亲和我一起从医院走回去,落日的余辉穿过云层,霞光万道,难以忘怀)。

“母亲死了,”她写道,“这让我突然有了感知,之前仿若一枚取火镜一直处在阴暗沉寂之中。”回想起那些日子,这种描述多么真实,就好像你与世界间的那层膜被撕下,那些回忆也开始从指缝中溜走,回忆里是你爱过的母亲。

“记忆在这里,”她写道,“但是没有什么能阻止它;没有什么能让它落地……她的品性在暮色里成形。”

她努力在母亲的传记里、她爱过的人和爱她的人那里以及自己混乱的记忆里查找蛛丝马迹,拼凑出母亲的形象。要是你还没能清晰地将母亲看作一个凡人就失去了她,探查她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变成一场寻宝游戏,一项研究,一种探险。

在她的小说里,母亲的离世在悄悄泛起涟漪。《到灯塔去》也许是丧母主题里最伟大的小说,这部小说是对茱莉娅·史蒂芬的悼念之作。伍尔夫的悲痛随处可寻。向往亲密关系,又认为这种关系的遗失是必然的、不可预测,这些特征在她的人际关系图谱里一一得到展现。(“如果你经历过亲友的突然离世,”克里斯托弗·弗里泽去年在LitHub网上写道,“那就不要读弗吉尼亚·伍尔夫。”记得母亲死后不久,我们一家人玩猜字游戏,看到写着“猝死”的卡片时,我们赶忙跳过,仿佛能感受到她在这间屋子里倒下。)

所有的亲密关系都是短暂的,所有的爱意都是危险的,到最后,往往连我们已找到的爱也不过是所向往的爱的替代品,空洞乏味。伍尔夫的小说不能给人以安慰,也不是乐观向上的,为什么要做到这些呢——母亲走后不久,她那充当母亲角色的同母异父的姐姐史黛拉·达科沃斯也离开人世,珍爱的哥哥索比在二十多岁的年纪溘然长逝。

我第一次读伍尔夫的时候,正是这种饱经沧桑的绝望在跟我的灵魂对话,尽管那时我没有勇气承认。在悲痛中前行,带着悲痛生活,你要感受到耳畔痛失亲友的呼号,她笔下的字符也随着那呼号声跳动。你要坦然接受事实,承认自己失去的曾是过往的一切,这个缺口难以用大学先修课填补,也不能用睡觉、诸多桀骜不驯的男友或是其他东西来弥补。

“她,”伍尔夫写道,“曾是全部。”我懂。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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